考生輕信“承諾” 空乘美夢恐成空
    張宏（化名）的學生證顯示：他所學專業(yè)為航空服務管理，學制四年，入學日期為2011年9月，照片蓋有“北京物資學院”的鋼??；但他在學信網上的學籍信息顯示：專業(yè)為人力資源管理，學制2.5年，層次為?？?。
    還沒經過高考，高三學生王羽（化名）卻已開始了大學生活。4月的一天晚上，在北京郵電大學宏福校區(qū)的一間男生宿舍里，王羽正與幾個同樣是中學生的“大學生”聊天。
    他們并不是北京郵電大學的學生。這些“大學生”的專業(yè)都與空中乘務有關，就讀學校全稱叫“北京電影學院繼續(xù)教育學院職業(yè)教育教學部”（以下簡稱“北影職教部”），與北京郵電大學宏福校區(qū)僅一條馬路之隔。
    “我們不需要高考，但今年10月要參加成人高考獲得學籍，畢業(yè)后是本科學歷，學校會面向各大航空公司推薦工作?！蓖跤鹫f。
    入學無需高考，畢業(yè)推薦工作，這無疑是一條“看上去很美”的求學之路。筆者調查發(fā)現(xiàn)，北京近十所高校的“教學部”都聲稱可以不經過高考招收空乘專業(yè)的學生。
    然而，根據教育部今年5月公布的《2013年具有普通高等學歷教育招生資格的高等學校名單》，上述獨立發(fā)布招生簡章的教學部，均不在該名單之列。
    無需高考提前上“航空院?！?br/>    今年年初，王羽意外地發(fā)現(xiàn)一個“招生圈子”：11所大學，都位于北京，都開設空乘專業(yè)，入學都依據面試結果，都承諾畢業(yè)推薦工作。這當中不乏“211”、“985”院校。
    在南方某省念高中的王羽學習成績平平，自認為只能考上三本院校。一次閑聊時，王羽聽同學談起空乘專業(yè)，他上網搜索招生信息，這才發(fā)現(xiàn)一系列“航空院?！?。
    隨后，王羽在一家網站填寫了個人資料。令他沒想到的是，有好幾所北京的高校打來電話?！皩Ψ皆儐柫宋业纳眢w條件，說符合要求，如果現(xiàn)在入學，主要參考面試結果；但如果是高考后入學，就要依據高考分數(shù)了?！彼f，有的學校還邀請他來京參觀。
    在北京市大興區(qū)林校北路，王羽參觀了北京物資學院繼續(xù)教育學院大興教學部（以下簡稱“北物資大興教學部”）。他很快發(fā)現(xiàn)，那兒的校園是4所大學共用的，“感覺像個培訓機構”。
    經歷某大學失敗的面試后，王羽最終被北影職教部國際空乘專業(yè)錄取。他在北影職教部校內參加的那場面試時長約15分鐘，包括中英文自我介紹、才藝展示、綜合知識問答等環(huán)節(jié)，當場宣布錄取結果?！皳f，考官是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員”。
    于是，當同學還在備戰(zhàn)高考時，3月初，王羽提前上了大學。截至5月初，近100名新生陸續(xù)前來報到，有的學生甚至還在讀初三。
    “第一學年要交給學校3.9萬元，第二學年3.5萬元，第三、第四學年大約每年1萬多?！蓖跤鹫f，他與學校簽訂了入學協(xié)議，校方承諾畢業(yè)后向各航空公司推薦工作。
    目前，王羽正在復習語文、數(shù)學、英語這三門課程。因為按北影職教部的通知，學生要參加10月舉行的成人高考，通過就可注冊國家承認的成教本科學籍。他還被告知，滿分450分的考試只需要考100多分就可以通過。
    王羽不知道的是，這樣一場成人高考，曾讓北物資大興教學部航空服務管理專業(yè)2011級學生張宏（化名）發(fā)現(xiàn)一個秘密——在他的準考證上，“報考專業(yè)”一欄印的是“人力資源管理”，而非“航空服務管理”。
    “但考完試，學校就把準考證收回去了?！睆埡暾f。
    張宏告訴筆者，在后來參加一家航空公司面試前，老師又囑咐他們：報名表的專業(yè)也要填“人力資源管理”。老師對此的解釋是，“航空服務管理”是“人力資源管理”的一個方向。
    自己到底學的是什么專業(yè)？這成為張宏心中的一個疑問。今年4月，他打開中國高等教育學生信息網（教育部唯一指定的高等教育學歷查詢網站，以下簡稱“學信網”），查詢結果讓他有點意外。
    學信網的信息系統(tǒng)顯示，張宏所學專業(yè)是“人力資源管理”，學制2.5年，2012年3月入學。但在學生證上，他的專業(yè)是“航空服務管理”，學制4年，入學時間是2011年9月。學生證上蓋的鋼印是“北京物資學院”。
    筆者發(fā)現(xiàn)，在學信網的系統(tǒng)中，張宏的學習形式、層次分別是業(yè)余、專科，學籍照片為空白。而張宏顯然屬于全脫產的學生，畢業(yè)后的學歷是成教本科。
    根據我國學籍管理的規(guī)定，學籍信息應以學信網的注冊信息為準。
    “爸媽不懂報考，家里條件也允許，加之學校承諾可推薦工作，我就沒去已被錄取的那所三本院校?！睆埡昊貞浀溃斈旮呖冀Y束后，多所北京高校的招生電話也接踵而來——這恰恰發(fā)生在他給空乘招生網站留了信息之后。
    一些空乘招生網站可通過學校官方網站直接進入
    一名自稱北物資受害學生的網友向筆者提供了一份21家空乘招生網站的清單：不同的網站上提到了近十所相同的“航空院校”。
    筆者登錄了“育路教育網”。點擊首頁“高校招生”鏈接，瀏覽器標題即變?yōu)椤案呖加媱澩庹猩畔⒕W”。該頁面左側是招考資訊，中側分航空院校招生、護理專業(yè)招生等4個欄目，其中“航空院校招生”列舉了北京物資學院、北京科技大學、北京理工大學等15所高校。
    蹊蹺的是，除北京航空航天大學之外，上述北京高校官方網站的“院系設置”欄目中，均未提及已開設航空相關專業(yè)。
    而在育路教育網的“招生問答”欄目，當有人詢問某省高考錄取分數(shù)線時，客服回復：“我們這邊是北京計劃外招生的辦公室，不是統(tǒng)招的，所以不了解統(tǒng)招的情況……”
    還有網友詢問，不參加高考能否上大學？客服的答復是：“如果不參加高考，也可以上咱們北京某某大學（一所民辦大學——筆者注）自主招生相關專業(yè)?！?br/>    筆者注意到，類似的信息中介網站還包括北京高校招生網、搜客空乘網、空乘招生網等，所提及高校同樣為北京物資學院、北京科技大學、北京理工大學等。據統(tǒng)計，至少5家信息中介網站的頁底版權聲明為“北京五洲樹人文化發(fā)展有限公司”。
    此外，一些空乘招生網站還可以通過學校官方網站直接進入。
    筆者登錄北京物資學院繼續(xù)教育學院官網發(fā)現(xiàn)，網站首頁右側醒目位置即有“大興教學部”的鏈接。進入之后，頁面浮動著藍底廣告：“國家公辦二本院?！瓨I(yè)內譽名為空乘專業(yè)院校中的‘清華、北大’，航空公司在校直招，入學即為‘準空乘’！”
    與此同時，瀏覽器標題變成了：“北京物資學院航空專業(yè)-2012年空姐招生（官方網）、空哥招生、空乘招生、海乘招生、酒店招生、飛行員招生”。
    該網站《招生簡章》介紹了“航空服務管理”等8個航空、酒店、海乘類專業(yè)，稱學生畢業(yè)后“既可以取得國家承認的成教學歷，同時還可取得國家承認的自學考試學歷文憑”。簡章未明確相應層次為本科或?？?。
    不過，簡章在“文憑及相關證書”章節(jié)中附了一張“學士學位證書”樣圖。按照現(xiàn)行教育體系，只有本科學歷才能授予學士學位。簡章還補充，上述學歷是“英語或管理類專業(yè)（航空方向）”。
    根據張宏的學信網信息，他的專業(yè)為“人力資源管理”，層次反而是專科。
    除了上述兩類招生網站，筆者還發(fā)現(xiàn)了一類“山寨版官網”：兩家網站均自稱是“北京電影學院航空專業(yè)（官方網）”，頁面內容完全相同，且均稱學校地址在“北京市昌平區(qū)溫都水城火炬廣場北街1號”。
    唯一的區(qū)別在于，一家網站頁底版權聲明為“北京五洲樹人文化發(fā)展有限公司”，另一家未提及版權所有人。這兩家網站都無法在北京電影學院官網找到相應鏈接進入。
    筆者發(fā)現(xiàn)，在空乘招生網站多次出現(xiàn)的“五洲樹人”公司注冊于北京市昌平區(qū)，經營范圍為：“教育咨詢（不含中介服務）；組織文化藝術交流活動；銷售日用品、五金交電、文化用品、體育用品”。
    為核實王羽、張宏等學生的說法，4月中旬，筆者在育路教育網填寫個人信息，“報考”北京物資學院。次日起，自稱北京物資學院、北京電影學院、北京理工大學、北京化工大學北方學院、北京文理研修學院、首都師范大學科德學院、北京東方大學等近十所高校的空乘招生電話陸續(xù)打來，并稱可到學校實地查看。
    截至筆者發(fā)稿前，自稱四川外語學院、南昌航空大學等非北京高校的電話仍然陸續(xù)打來，招生模式與北京高校幾乎一樣。
    筆者對比后發(fā)現(xiàn)，這些“航空院校”均在信息中介網站的名單之列。
    均承諾先入學后考試、畢業(yè)推薦工作
    正如王羽、張宏等學生介紹的，所有打來電話或見面咨詢的招生工作人員，都向筆者作出了“先入學后考試”、“畢業(yè)推薦工作”的承諾。
    4月中旬，筆者以“咨詢報考事宜”的名義，來到王羽就讀的北影職教部。該校的地址正是招生網站上顯示的“北京市昌平區(qū)溫都水城火炬廣場北街1號”。校內唯一顯眼的建筑是一棟五層小樓，其中，一樓分別有“招生辦”和“航空招生辦”，五樓則是空乘專業(yè)的教室。
    在招生辦，筆者私下詢問一名協(xié)助接待的學生：“考多少分可以讀空乘專業(yè)？”該生思考兩秒后回答：“這個問題可以先忽略?！?br/>    幾分鐘后，一名男子進門，得知來意后便把筆者請進隔壁的航空招生辦。筆者進入辦公室時，有一名女生正在交錢。一名自稱“廖老師”的男子告訴筆者，該女生來自浙江，是一名初中應屆畢業(yè)生，今天剛到北京辦入學手續(xù)，待會兒就要回浙江收拾行李再來京報到。
    廖老師表示，空乘專業(yè)屬于自主招生，性質是成教本科。每年招生分春秋兩季，春季招生無需高考成績，學校面試合格后可直接上大學。但若高考之后報名，則屬秋季招生，需依高考成績從高到低錄取。
    “學生入學之后，10月要參加成人高考獲得學籍，考150分（滿分450分）就可以了。如果分數(shù)不夠，我們還可以給你降分錄取?！绷卫蠋煆娬{，非本校的考生，無法報考空乘專業(yè)。
    他承認，4年之后，畢業(yè)證上印的專業(yè)的確不是空乘，而是“工商管理”或“英語”。但這并不重要，因為航空公司招聘不太注重專業(yè)出身，只需具備相應學歷。入學時學校還會和學生簽訂推薦工作的協(xié)議，“這協(xié)議不與航空公司簽，而是與北京市總工會簽的?！?br/>    交談間隙，筆者看到了廖老師的答問記錄本，其中咨詢者近200人，年齡最小的出生于1997年。
    臨走前，廖老師贈送筆者一本招生手冊，封底印有4個聯(lián)系電話?！拔覀儗W校3天后就截止報名了?！彼鲃酉蚬P者提起，北京師范大學、北京科技大學、北京物資學院等高校都有開設空乘專業(yè)。
    有趣的是，兩天后，自稱北影職教部一位女性工作人員按筆者在育路教育網登記的信息打來電話時，也表示報名時間“還剩3天”。
    “自主招生”、“春季招生先入學后考試”、“秋季招生依據高考成績”、“畢業(yè)推薦工作”……與北影職教部一樣，筆者接到的以北京科技大學、北京理工大學、首都師范大學科德學院等高?？粘藢I(yè)名義打來的電話或面談都“不約而同”地向筆者描述了上述模式。有的未明確提及成人高考事宜。
    當筆者質疑為何接到眾多大學的電話時，多所高校的解釋再次“雷同”：“你曾在‘公益網站’咨詢，留下了相關信息?，F(xiàn)在這個專業(yè)都在進行招生，網站會把學生信息下發(fā)相關航空院校。”
    至于教學部的性質，各高校給出的邏輯依舊相近：某某大學是老牌院校，繼續(xù)教育學院是該校的教學機構，而我們是繼續(xù)教育學院的一部分，最終畢業(yè)證書是某某大學的。
    “空乘本專科學歷”可能是空頭支票
    筆者調查發(fā)現(xiàn)，上述空乘教學部所承諾的所謂“空乘本專科學歷”，很可能只是為了招攬生源而開出的一張空頭支票。
    在教育部發(fā)布的《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專業(yè)目錄（2012年）》中，所批準的專業(yè)并未提及空乘?？罩谐藙?、航空服務等民航運輸類專業(yè)，已于2004年被收錄進《普通高等學校高職高專指導性專業(yè)目錄（試行）》。
    教育部2009年出臺的《全國成人高校招生辦法》規(guī)定：“各成人高校應在教育部已批準備案的普通高等教育本科及高職高專專業(yè)目錄范圍內設置招生專業(yè)，其中高職高專專業(yè)目錄不得用于設置本科招生專業(yè)?！?br/>    也就是說，無論成人高等教育或普通高等教育，空乘專業(yè)都只能在高職高專的學歷層次內開設，不存在所謂本科層次。但北影、北物資等至少5所高?？粘藢I(yè)招生人員向筆者承諾，畢業(yè)后可獲得成教本科學歷。
    筆者還發(fā)現(xiàn)，經過一番“偷梁換柱”，空乘專業(yè)也會以?？频拿x“無中生有”地出現(xiàn)在一些空乘教學部的招生計劃中。
    例如，北物資繼續(xù)教育學院官網《2011年成人高等教育招生計劃總表》顯示，該院招生總人數(shù)為770人，其中大興教學部僅開設“人力資源管理”一個專業(yè)，招100人，專業(yè)類別是“高起專（文理兼招）”，并注明“委托培養(yǎng)（不接受社會考生報名）”。
    而在北物資大興教學部官網“專業(yè)設置”欄目中，“人力資源管理”專業(y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航空服務管理、航空預科、民航物流管理、民航旅游管理等8個專業(yè)，招生人數(shù)也變成640人。
    此前，北京教育考試院發(fā)布《2012年北京市成人高校招生計劃一覽表》，北物資大興教學部沒有登記空乘專業(yè)的相關信息。
    事實上，空乘教學部的一些做法早已被教育部明令禁止。2007年11月，教育部下發(fā)《關于加強成人高等教育招生和辦學秩序管理的通知》，重申成人高等學歷教育的招生要統(tǒng)一以主辦學校的名義統(tǒng)籌開展，不得以任何形式轉移、下放招生錄取的職責和權利。并且，不得以學校二級機構（院系）的名義發(fā)布招生章程和廣告。
    “嚴禁委托個人（包括在校教師和學生）或中介機構代理招生，嚴禁高等學校及其合作單位在成人高考錄取之前，為招攬生源違規(guī)招收所謂‘免試生’、‘超前生’、‘進修生’等，搞所謂‘先上車后買票’?！鄙鲜觥锻ㄖ诽匾鈴娬{了“兩個嚴禁”。
    《通知》還指出，對出現(xiàn)違法違規(guī)辦學等情形的學校，應視情節(jié)嚴重程度依法予以限制招生、暫停招生、吊銷辦學許可證等處罰并向社會公布，造成嚴重后果的，要依法追究有關責任人的責任。
    部分高校的空乘教學部顯然違反了教育部的上述規(guī)定。這很可能是張宏等學生無法在學信網正常獲得專業(yè)、學歷等學籍注冊信息的原因之一。
    一位航空公司負責招聘的人士向筆者透露，目前空中乘務員招聘只需?？茖W歷，專業(yè)不限，且絕大多數(shù)公司承認成教文憑。這意味著，空乘教學部只需頒發(fā)相應文憑，無論所注冊專業(yè)是否“名副其實”，學生都可參加航空公司招聘。
    “既然這樣，你不妨自己去參加成人高考，學費每年才1000多元。畢業(yè)后一樣能參加航空公司招聘?！比ツ陱谋蔽镔Y大興教學部退學的學生關云（化名）說。
    不少學生依舊有著空乘夢。在王羽看來，他就讀的北影職教部的喬姓院長“很有實力”，可為學生聯(lián)系到航空公司等資源。另有學生推測，部分教學部可能有幾個相同的“老板”。
    筆者發(fā)現(xiàn)，一家注冊于北京市海淀區(qū)的教育公司，其“教育研究院”院長與喬姓院長同名同姓。該公司法定代表人吳先生，姓名與北物資大興教學部一位吳姓副院長相同。這位吳先生的名字，還出現(xiàn)在海淀區(qū)另一家人力資源顧問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一欄中。
    這，真的只是一種巧合嗎？